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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86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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後宅的日子如一潭死水,偶或憶起廣寧時的鮮衣怒馬,恍如隔世。林貞日覆一日的上房請安,陪伴著女性長輩。嫁妝裏幾乎無需經營,在她手中的皆是不動產。廣寧的鋪租和京城的房租都是玉娘拿著日常用度。她自有嫁妝裏的綢緞做衣裳,有府裏的月錢過日子。孟豫章還未出仕,人情來往極少,竟幾乎無甚用度。府裏的下人見人下菜碟兒,她十分看不慣,無意討好。偏她有錢,眾人倒奉承她的多。這真是眾人拾柴火焰高,墻倒萬人推了。

前世偶爾閑了也讀幾本小說,裏頭盡是妯娌相爭。你道爭甚?無非是長輩手裏的小利罷了。得寵的多得些玩物,待老人百年以後或當或賣都是值錢的。又有管家的受累錢多,不管家的清閑又無進項,日日關在家中無事,不是鬥牌便是鬥人。林貞都叫憋的撓墻,琢磨著京裏有些甚麽生意可入股一二,偏府裏規矩甚嚴,出門不得,就是天上白掉銀錢也撿不著。正要嘆氣,又見三奶奶搶了丫頭的差事,在給太夫人捶腿,硬生生把將要出來的那口氣咽了下去。

罷了,已經過的足夠好了,再多想該遭天譴了。

林貞揉了揉臉回過神,安逸的坐在她的位置上聽長輩妯娌絮叨著家長裏短。忽聽三奶奶喚道:“四嬸,前日我娘家嫂子使人到鋪子裏買鹵味,與我閑話說四叔近日忙的緊?”

“咦?這可奇了,怎底親家奶奶也知道他最近忙了?”

三奶奶道:“誰不知道他連拒了好幾次殿下的帖子?殿下面上不好看哩。依我說你也勸勸,課業為重是好,然男人卻總要有些交際才行。”

二太太皺眉道:“老四在忙甚?老爺都比他在家的日子多。皇家的人也是得罪的起的?”

林貞霎時來了精神,故作愁苦姿態:“他說學成文武藝才好販與帝王家哩,如今學問不紮實,再不敢虛度光陰。只等來日得中,方能好好報效朝廷造福黎民。那日榕王殿下的奶嫂子還下帖子請我一敘,誰知他攔在頭裏,嘰嘰咕咕說了半日,我雖認得幾個字,竟半句都聽不懂。待再勸時,他倒罵了我一頓,說甚婦人之見。我正愁此事,只不敢拿來聒噪長輩,誰料竟連三嫂都知道了。”

眾人無言,太夫人嘆道:“是我誤了他,早先就該攔在頭裏,不讓去跟那甚禦史讀書。便是中了庶吉士,為官做宰哪有不應酬的?”扭頭對大太太道,“你二叔是個貪圖享受的,半點指望不上。還得你回去同你爵爺說,叫他得空教導教導你侄兒。老四媳婦說的也是,我們女人家總也勸不到點子上,沒得白挨他惱。”

大太太應了。

太夫人又對林貞道:“那也是你夫君,已是成親的人,長輩自不好時時盯著。該勸的還是要勸。待他不聽你再來說與我們。”

林貞乖乖的應了。

太夫人暗自點頭,雖不出自大家,規矩卻是不錯的——知道以夫為天,對旁人潑辣些倒也能守住本錢。

林貞翹起嘴角,勸不勸、如何勸,那就是她自行發揮,無須長輩知道。橫豎這家人裏,也無人管的住丈夫,她“無能”才合群呢。

太夫人又問大太太:“敬上的年禮可預備好了?如今幾位王都長成了,誰也別落下。尤其是桂王人老實,單落了他,聖上臉上可不好看,也顯的我們家踩高捧低。”

大太太口含黃連,奪儲之事非得落下帷幕了,她們這些當家太太才好過日子。否則要麽跟著一邊兒一條道走到黑,要麽誰也不得罪。一條道走到黑要錢做投名狀,兩廂討好更要錢脫罪。大太太心裏恨不能聖上立刻去見先帝她才好送禮呢!如今鬧成這樣,庫裏連老鼠都不想來!然她也知輕重,一面應著太夫人,一面盤算著從哪裏擠出一註錢來。

三奶奶自是向著榕王,卻又愁如何親近,靈光一閃,瞟了一眼三小姐,對太夫人笑道:“說來榕王殿下將要說親,咱家還不知備甚禮呢。”

太夫人看得分明,微微笑道:“又不是太子,咱家還不到那個份上。”

二奶奶冷笑:“咱家又不是正經外家,上趕著好沒臉皮!何苦來哉?”

家裏人素知這二位不大對付,都是孫媳,太夫人自喜歡活潑逗趣兒的那個。平日裏未免多看顧一二,誰料二奶奶竟吃起醋來。太夫人便有些不喜,娘家比人強,丈夫比人強,竟還如此容不下,背地裏埋怨這她偏心,人老別扭,竟更耍起左性來,故意擡舉著三奶奶與自家出氣!便拉下臉道:“都是親戚才有人情,便不是親戚,既在朝堂上混著,總也要有些臉面,怎底就叫上趕著?也有你娘家表弟成親,你不隨個分子?雖說那是天家要敬著,骨血天性卻抹不得。咱家貧寒點的親戚來了,你太太何時不曾以禮相待?這方是大家子行事!”

二奶奶羞的滿面通紅,忙站起來道:“是媳婦想左了,老太太恕罪。”

太夫人懶怠搭理,徑自跟三奶奶說話。

二奶奶滿腹委屈,隱晦的瞪了三奶奶一眼——那賤婦千伶百俐慣會騙人,如今連妯娌都冷著她。老健春寒秋後熱,倒要看你風光到幾時!

林貞瞧了一出好戲,扭頭同大奶奶對望,一齊輕輕嘆氣。三奶奶好掐尖,二奶奶更糊塗——婆婆自是不喜歡輕浮媳婦,然木呆呆的一味端莊,成日裏對著悶都悶死了,何處討喜?幸而林貞並非糊塗婦人,否則背地裏也少不得說幾句二嫂端的架子比娘娘還大了。

三奶奶有心事,待眾人告辭時借機留下,只把婆婆送到門口又折了回來。三奶奶慣常在上房討好,眾人都習以為常,皆不理論,唯有二奶奶暗自冷哼了一聲扭頭走了。

太夫人見三奶奶回來,笑道:“你休胡亂打主意,三丫頭模樣頂頂算秀氣,若說做正房她又出身不夠,偏房又顏色不夠。何況正妃未定,我們就想著往人夫妻兩個間塞人,豈不是往死裏得罪榕王妃?”說著一嘆:“可惜了是庶出,不然說與桂王也是好的。”

三奶奶話未出口就叫太夫人駁了,心裏也不惱,面上帶著笑說:“還是老太太見識廣,我只想當然,通不濟事兒。”

“你娘家就沒個模樣好的?”太夫人笑問,“還是想留著做正妃?”

三奶奶抿嘴笑道:“我家七妹妹是個才女,可巧是隔房的,不在中表之列。這話我也不敢四處亂說,只告訴老太太知道,老太太可要替我保密。”

太夫人笑道:“猴兒還在我面前弄鬼,全天下長眼睛的人都瞧出來了,還叫我別說!”

三奶奶苦著臉道:“我的好祖宗,全天下人都長著眼睛,可耳清目明的能有幾個?若叫我娘知道是我嚼舌,定要打我哩。”

太夫人白了三奶奶一眼:“你娘是個老實的,偏生出你這潑猴來,也不知像誰。”

“日日跟誰在一起便像誰!”三奶奶笑道,“可惜只學了三分,到哪一日把剩下那七分學全了那才是潑天的福氣哩!”

太夫人忍不住拍了三奶奶一下:“去去去,嘴裏越發沒章程。我瞧你也閑的慌,派你個差事。這都多早晚了,你到廚下瞧瞧中飯,同我一並吃了吧。”

三奶奶立刻從塌上跳起,學了那武戲的模樣輕喝:“末將領命!”說完一陣風的跑了,留下太夫人指著門只管笑罵:“猴兒!猴兒!”

太夫人的婆子也笑道:“滿屋子就三奶奶最活潑,竟是個小子。”

太夫人一笑:“如今個個都忙,也虧她在我跟前了。”祖孫兩個雖無太多的話說,有個人日日伴著也聊解寂寞。想到此處,太夫人冷笑:不孝的東西,也敢怨我偏心!便是三奶奶做樣子想混私房,也好過你們一個個要的理直氣壯!有空在家整治庶子,沒空陪我老婆子?打量我傻子呢!

次日一早,大太太將擬好的禮單送至太夫人跟前:“老太太瞧瞧可有紕漏?”

三奶奶忙接過:“我替老太太念一回。”

三小姐又要撇嘴,見林貞一個眼風殺到,硬生生把嘴角往上扯,做出個笑模樣來。大奶奶看的撲哧一笑,悄悄道:“哪裏是養姑子,竟是養了個閨女!”

“你就胡說吧,也不知誰躲懶,說好把大姐送出閣就從我這兒接手的,我不計較你裝死,你還調侃起我來了。”

大奶奶笑道:“哎喲喲,她管我叫大嫂,單管你一人叫嫂嫂,我可不敢搶。咱倆便一人領一宗差事,我管家你管人,這叫‘妯娌齊心,其利斷金’,這樣的大道理都不懂,那就枉稱了秀才娘子!”

“……”

三小姐正要笑,只聽太夫人對大太太道:“你是管家管老的人,再無不妥帖的。只是上回說買祭田的事兒,你們可動了?那是百年根本,要上心為好。”

大太太暗道:哪還有閑錢弄那個!卻也不敢直說,忙回道:“如今我們那片莊子也有幾家在朝上站班的,他們占著頂好的地兒,總也買不到連城一片的。散碎買了卻不好灌溉,還與人爭水。旁的田產若不在一處,族人難免叫旁人欺負,反害了他們。如今只好等罷了。”

太夫人信以為真,嘆了幾句便罷了。

一時說完話,太夫人要聽書,眾人便散了。林貞走在廊下趁機問:“大嫂,何以散碎的地買不得?雖不好取水,也不是不能掘井。貧寒的族人有田種便得,誰還挑剔這個呢?”

大奶奶苦笑:“甚無整地?不過是借口。誰不知祭田是翻身的本錢,可要買田就要大家省儉。是克扣我還是克扣你?你我還好說,爺們誰敢克扣了?日後誰讓我的兒孫不好過,我也是要惱的!”

“……”

“別做這個模樣兒,等你有了孩子便知道了。”

“……”上輩子的獨生兒子她也沒這麽往廢物裏養過,有待勸說,正要開口,忽然一個外頭有人尖利一叫,把妯娌兩個都唬了一跳。大奶奶立著眉罵道:“哪房的下人,青天白日裏叫魂哩!還不拖了出去!”話未落音,只見一婆子披頭散發的奔了過來,噗通一聲跪在大奶奶跟前,泣涕橫流:“奶奶!奶奶!錦衣衛來抄家了!!!”

大奶奶猶如五雷轟頂,直直跌倒在地。這一倒,猶如按了開關一般,整個公府霎時哭聲大作、亂成一團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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